連日暴雨侵襲上都，瓊河漲至滿潮，沿岸低窪處幾座民房被淹，工部一幹大臣逐一排查修繕才稍微控制住，也是老天開眼，到了五月下旬，雨就停了。

而明瑞被這連綿陰雨逐漸侵蝕待廢，本就心情萎靡，雨一場一場的下，她一宿一宿的睡不著。顏夷青臨行前，她交給他香珠一顆，是為了讓他時刻報個音訊，免得孟靖暄強行誅殺他。她沒準備真讓他去賑災，所以才不阻止孟靖暄會見李起。早朝上，她也順著李起的意思安排送糧，為的就是能有個兩全。而這雨讓信鴿難以前行，即使是特訓的也很難及時傳遞信息。

夜已十分深沈，春雷陣陣，夜空中閃電劃出幾道藍色的裂痕，像一件精致的瓷器被打碎。雨嘩啦啦地砸下來，打在萬福字茜紗窗上，澆出一片殷紅。明瑞穿著底色藍青的睡衣，散著頭發，坐在龍榻上，呆呆地望著窗，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。

采芹聽見雷聲，怕她受到驚嚇，便點燈前來照看。見此般情形，出聲問道：“陛下，若是哪裏不舒服，奴婢馬上宣禦醫。”

見她不答，采芹趕緊讓一個小宮女去，剛撐開傘，明瑞道：“回來！”有對采芹道，“沒事。我只是想起了故人。”

采芹心下明了，悄聲道：“喬沅姑姑已在三個月之前抵達昊國，陛下且放心至今，昊國皇帝還為為難過他們。”

明瑞瞇起眼睛盯了他一眼，目光寒烈，采芹不由打了個冷顫，忙跪下道：“陛下贖罪。”

這是連皇帝都不知道的秘事，他一個下人是如何知道的？何況他竟然揣度天子聖心，這兩項可是重罪。他不敢說是因為她沒有問起，所以他便沒有說。明瑞呵呵冷笑兩聲，叫他起來，說道：“我料想也是，他怎麽會不派人暗中盯著。”

采芹不敢再言。

寬敞的寢宮，地板在黑夜與燭火的映襯之下發出黑紅的光，龍榻上束起的明黃紗鍛床幔讓這裏顯得精貴無比，兩邊站立的宮女，垂下眼簾，一言不發，仿佛這裏沒有一個人。明瑞道：“這宮裏寬敞地說話都要有回聲了。”忽而外面又打了個響雷，宮裏果然有轟隆隆的回聲，等平息後才問道，“他……還好嗎？”

采芹怯生生問道：“陛下是指？”

明瑞不耐煩地說道：“吳王還好嗎？”

采芹本身就彎著腰，此時稍微擡頭看了她一眼，道：“奴婢也不曉得。”

明瑞揮了揮衣袖，又在腿上疊好，嘴巴一撇道：“你倒是忠心耿耿的。”

采芹連忙又跪下，連稱不敢。明瑞蹙眉道：“我並不是要責怪你，起來吧。”

他又連忙爬起來，明瑞便不再顧左右而言其他，問道：“安平縣有什麽音訊嗎？”

采芹忙道：“據李起將軍說，隨後押送的賑災糧已經到巴州，只是突遇大雨受阻，前路更加艱險，可能要延遲抵達。請陛下下制讓周邊州郡撥糧。”

明瑞一振衣袖，忽然站起身跺了一腳，道：“要你說！”采芹只是低著頭，面無表情。明瑞知道想要從他身上套取情報，是不可能的了。本欲去找他，但一嘔氣，又坐下，踢到鞋襪翻身睡了，采芹又與守在一旁的宮女一起放下床幔，在外點了一盞油燈，退出去了。

明瑞躺在榻上，看著身旁空著的枕頭，一陣心酸一直酸到眼窩裏，留下兩行清淚來。心中埋怨皇帝真不是人當的，埋怨孟靖暄不肯滿足她的小性子，偏要不隨她的意。明知道顏夷青與她沒有私情，還要對他趕盡殺絕。難道殺了一個顏夷青，要造反的就不會造反了嗎？想到此處，她忽然想明白了。她利用他真心賑災，好讓顏夷青順利脫身，他何常不是利用她，讓顏夷青有造反的機會？如果顏夷青真的與梗雪匯合，朝廷大軍定會戰勝他們，到時候他還能怎麽開脫？

此時她又開始怕自己選錯了，若是把他拘禁在宮中，不納他，也不放他，即使梗雪舉兵北上，又與他顏夷青何幹？當初那些人逼她納他為側夫，不是為了找出他的同黨，而是要激怒她，讓她放他走！她忽然害怕起來，害怕孟靖暄。當初若不是她立馬下制成婚，她還會安穩地睡在這裏嗎？她不敢想。

越想越害怕，忽然外面又是一個焦雷，閃電再一次劃破夜空，狂風乍起，樹影婆娑如鬼魅一般闖進床幔，明瑞緊縮在錦被中，等著這一陣過去，連忙坐起來。一手揮開幔子，命令道：“擺駕上陽宮！”

采芹等人連忙上前，明瑞已經邁步走至中門，不乘車不坐輦，沿著濕漉漉的回廊彎彎曲曲走了半炷香的時間到上陽宮偏門。此時孟靖暄正在偏廳，身著睡衣，披散著半濕的頭發，斜臥在美人榻上看書，旁邊跪坐著一個小太監，正用小炭爐幫他烘著。明瑞事先未讓迎駕，眾人皆不知，外殿的宮人早就散了，只留了幾個小太監在偏廳服侍。她直直沖進來，是她從未見過的一個孟靖暄。他們已經做了幾個月的夫妻，但她好像才認識他一兩日一般，兩人即使在肌膚相親之時，她也沒有見過他披散頭發的樣子，這模樣實在……實在是太過明艷。

顏夷青是她見過最漂亮的男人，而孟靖暄此刻少了以往的英氣逼人，多了很多柔軟，眉眼也變得清秀可人，此時她才第一次感覺到孟靖暄與孟周的容貌如此相近，讓她有一些癡迷。采芹見二人相見都不吭聲，孟靖暄明顯是沒有料到她會來，並且帶著這樣一陣水汽來，氤氳中透出她的容貌，楚楚可憐毫無當日獨當一面的帝王霸氣。他不喜歡她這樣。

采芹輕咳一聲，孟靖暄才起身參拜，明瑞擺手讓其他人都退下，走至他身旁跪坐下，撚起他的濕發摩挲，說道：“顏夷青整日一副浪蕩子的模樣，喜歡散著頭發到處招搖勾引女人，而你從來幹凈整潔，沒有一絲拖泥帶水。我想起你在郊外救我那一次，怕我跑了，用繩子把我們的手腕困在一起，我是從那個時候認定你這個人一定不懂什麽叫憐香惜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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